现在我们来整理一下上面所述的内容
东坡如何针对赤壁的文学 由用词体的〈念奴娇〉到用赋体的〈前后赤壁赋〉
在讲这个之前我想跟大家讲一个概念 一般来说都批评东坡的词「旷」
像王国维《人间词话》就这样说了「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
那什么是旷、什么是豪呢? 郑骞先生在〈漫谈苏辛异同〉里面就这样解释
旷者 能摆脱之谓 豪者 能担当之谓
能摆脱故能潇洒 能担当故能豪迈
这是性情襟抱上的事
胸襟旷达的人 遇事总是从窄往宽里想 写起文学作品来也是如此
与东坡相反 稼轩总是从宽往窄里想、从宽往窄处写
所以「旷」就是一种由窄往宽处去想去写的那种意态
那么从文学作品 尤其回到东坡这三篇文章
我们何尝不可以从他的内容意境、以及文体形式上面去做一番了解呢?
东坡如何从〈念奴娇〉到〈前赤壁赋〉到〈后赤壁赋〉
其实已经寓含了他逐渐从窄往宽处去写作的意图 呈现出一种旷达的一种希望
这里面东坡又做了一种文体的抉择
我们归纳前面所讲的 比如说像〈念奴娇〉 〈念奴娇〉他是用词体来写作
词体比较容易表达一种抒情的独白的形式
格律比较严谨 篇幅相对比较短小
主要是梳理人内在的情绪 透过词来传达这种很幽渺的情怀
我们看到〈念奴娇〉东坡的主词是什么呢?
他是说「多情应笑我」 是我作为面对历史的重要的主体
但在〈念奴娇〉里面 东坡写到「多情应笑我」 当然我们说这个是一个倒装句
应笑的是我 我是被动的、无法伸张个人的意志
被历史、时间的压力所压迫着 真正的内在自由无法申说出来
因此在〈念奴娇〉所呈现出来的意境就有一种陷溺、无法开拓的一种表现
所以东坡纵然最后意识到了 如何从个人的情怀纳入历史的思辨
最后回归到自然的那种宽阔的天地
但知易行难 文体就限制了他 到了〈前赤壁赋〉我们就看到了在文体的抉择上面
东坡就知道如何去调适自己 〈前赤壁赋〉用的是唐宋以来的一种文赋体
我们也刚才解释过 赋这种文体用主客对话的方式
有叙事、议论的形式 篇幅也比较长
相对而言他比较客观而理性 也看得出东坡试图从个人的陷溺
然后挣脱出来用一个比较理性的文体 让自己来用更理性的方式来做思辨
在〈前赤壁赋〉里面的主词他不用我了 用「苏子」与客对话
我们刚才也讲过了 苏子与客对话 当然当时的确有朋友陪东坡夜游赤壁
可是客所悲慨的内容何尝不是东坡一直以来
所思考所感叹的一个时间问题呢?
所以说苏子与客的对话 何尝不是东坡的内在情与理的一种挣扎的一种反映
〈前赤壁赋〉刚才讲了 用一种比较理性的文体来 纾解问题 的确有它很动人的地方
说理也头头是道 但是明而未融 很多的体证没有深入内里
到了〈后赤壁赋〉了 东坡也用文赋 可是用文赋更是用散体来表达了
他也有对话 但发自无形之中 有一种更自然的方式流露出来 而且文笔更加地散漫、更加地自然
这篇文章仍然用对话 但削弱它的议论性 不再针锋相对
改选一种比较客观的、比较温馨的一种语言的方式
而且更重要的是 整篇文章已经超脱了历史的情怀 让人回到自然之中 跟自然的对话
而且用比较具体的行动、还有内在的体悟来成就了这篇文章的意境
这篇文章 它的主词呢也不用苏子、也不是之前的我 改成「予」 一个重新界定的自己
用这个予跟客、跟道士之间的对话
这个予就是比较更真正的、内在的自我的浮现
我们可以看得出东坡由〈念奴娇〉到〈前后赤壁赋〉
整个词境就是一个不断思辨、不断演进的一个历程
刚才说了「旷」就是由窄处往宽处看
如果我们把它纳入刚才所谈的内容来讲的话 我们可以看得出东坡的一番努力的
可以说从〈念奴娇〉到〈前后赤壁赋〉 空间的书写是怎么呢?
先从个人的情怀 然后写到〈前赤壁赋〉的 把历史的一个对应关系很清楚地彰显出来
然后到了自然的陈述 把人完全放在自然之中
空间之由个人、历史、到自然 不是一种由窄往宽处去看去对待生命的方式吗?
时间也一样 〈念奴娇〉仍压缩在个人的情怀之中、从很短暂的时空对照
后来纳入自然之中 就呈现一种自然恒久的时间、一个相对更悠久的时间氛围
那时间从短暂到恒久、把小变到更大的时空领域 何尝也不是一种从窄往宽处去看待生命的方式吗?
好啦 这些都是它时空带来、呈现出来的一个模式
这从文体来讲 由词的抒情独白、到〈前赤壁赋〉的主客对话的一种方式
然后到〈后赤壁赋〉的更散文性的表达 也可以说从人为的格律体松绑过来
用一种更松散的文体来表达 文体的解放就是生命自由的彰显
也就看得出东坡如何从词到赋的一番努力
当然意境更不用说了 从情到理到悟
刚好就是这三篇文章最重要的呈现的一个意境
情、 理、 悟 三段历程 那你可以说了 我们讲〈前后赤壁赋〉的时候
我们东坡啊 就用了一种三段论式
快乐出游、悲从中来、最后经过一番思辨体悟 再重获生命中的快乐
乐─悲─乐的过程
那如果从三篇文章来讲 从「多情应笑我」出发 到一个客观的苏子 再来一个予
自己重新地复位、把「我」彰显出来 何尝不是三段论式
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又是山的历程吗? 这三篇文章东坡的确花了好大的力气
一而再再而三很诚恳面对这个问题
所以东坡的赤壁文学选择词也选择赋 各有不同的成就
在选择文体本身 就应跟他的内在情意密切相关
我们看见东坡由词到赋、由格律到散体、由感性抒情到理性的思辨
由理念的陈述到行动的显示 而且由个人到历史、由历史到自然
由说话到不说话 看得出由〈念奴娇〉人间如梦的感叹
到了〈后赤壁赋〉梦中惊悟的之后的旷达 最后由「大江东去,浪淘尽, 千古风流人物」的时间无穷的压力的感伤
到了最后「反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的
不复时间的那种忧虑的那种自在
我们看了东坡如何很努力地很诚恳地 透过三篇文章严肃又认真地面对生命的问题
文体陪伴着东坡成长
当然也可以说东坡 为文体也赋予了更深广的生命意义